第22章 驚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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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驚弦

  穀雨之後,這日頭便一日勝過一日地熱了起來。

  陽光掠過女學的窗欞,將整個屋子都曬得暖洋洋的。

  許煙薇正提筆勾畫着長公主布置的策論題,忽然聽見後排傳來茶盞碎裂的脆響。

  「這盞雨過天青,怕是抵得上尋常人家半年的嚼用。」林婉琅指尖還捏着片碎瓷,一臉的不屑。「可惜啊,再金貴的物件,摔碎了也就是堆破爛。」

  許煙薇轉頭望去,覺得她今日好像有些格外不同。

  林婉琅往日里總簪着各色金釵的雲鬢,此刻只鬆鬆挽了一支素銀簪,但緋紅襦裙上的金線牡丹卻比往常更刺目,像是要把所有光彩都燒盡在這春末。

  她這是又發的什麼瘋?

  許煙薇不解,但也不想惹事,遂瞥了她一眼又回過頭去繼續研究自己的策論了。

  可林婉琅的聲音又傳來:「我們這些京城貴女,一日日地在這女學里念書學習,又有何用啊……到頭來,怕是連個金貴的物件都比不上。姐妹們,你們說是不是?」

  屋內無人作答,眾人只是面面相覷着,心中滿是疑惑。

  只一人小聲地說了一句:「我聽我爹說,昨日林府定下了她與永昌伯府的親事。」

  許煙薇心頭一顫,驀地停住了手中的筆。

  永昌伯?

  永昌伯年過五旬,續弦三任皆暴斃而亡——這件事情,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林婉琅是林府的嫡次女,林老爺怎麼會為她定下這麼一樁婚事?而且她也不記得前世林婉琅嫁入伯爵府的事了。

  說話的人像是看出了她們心裡的疑惑,再度壓低了聲音道:「林府不是事涉貪墨案嗎?永昌伯掌着江淮鹽稅……唉,這樁婚事,已是聖上欽賜的體面了。」

  屋子不大,縱然再怎麼壓低了嗓音,旁人也是能聽見的。

  林婉琅自然也聽見了。

  她砰的一聲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幾,尖利道:「我是要與永昌伯成親了,那又如何!以後……以後你們見着我,都得尊稱我一句伯爵夫人!」

  許府姐妹四個對視一眼,難得地都沒有與她爭執什麼。

  同為女兒家,看着別人攤上這樣的婚事,她們心裡總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林婉琅染着丹蔻的指尖掐進案幾邊沿,她忽地嗤笑一聲,將碎瓷片擲向許煙薇的案前。

  「許大姑娘怎麼不說話?你平日里不是最會講『女子當自立』的渾話?」

  瓷片堪堪擦過許煙薇手背,在她浮光錦的袖口劃出一道細痕。

  「你想要我說什麼?」許煙薇擱下狼毫,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個模糊的「囚」字。「是要我賀你覓得良緣,還是嘆你福澤深厚?」

  林婉琅發瘋似的吼道:「你們許家倒是會教女兒!大的裝菩薩,小的扮鵪鶉!」

  她說着,指尖忽然戳向許清瑤:「等來日你被塞進哪家老頭子後院當續弦,可別學我摔茶盞!」

  許清瑤猛地站起,青白着臉卻說不出話來,只氣得渾身發抖。

  她知道林婉琅說得沒有錯。

  林婉琅身為嫡女尚且不能選擇自己的未來,她身為庶女便更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林姑娘慎言。」許煙薇起身擋在了許清瑤面前,「永昌伯府的門楣,豈容你我當眾輕賤?」

  「門楣?」林婉琅驀然大笑起來,一把扯斷了自己脖子上掛着的珍珠項鏈。「那老東西送這珍珠來時,還說珠圓玉潤最襯新婦!我呸!」

  渾圓的珍珠滾到許煙薇的繡鞋邊。

  她盯着珠面映出的扭曲人影,恍惚間彷彿看見自己鳳冠霞帔的坐在喜轎里。來迎親的新郎不是她的如意郎君,而是母親替她選的某個「體面人家」。

  許煙薇的心顫了顫,一時有些啞然。

  林婉琅還在嗤笑着:「還是你們許府的姑娘有能耐。許煙薇,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巴着世子,來日就能成為世子妃了?我倒要看看,等你被胡亂塞進花轎時,這清高模樣還能剩幾分!」

  「夠了!」

  眼瞧着屋內越發劍拔弩張,沈霽舟適時地走了進來,錯金鈴的清音瞬間沖淡了滿室戾氣。

  他漫不經心地用扇骨敲了敲林婉琅案前傾倒的茶壺:「林姑娘這手『碎瓷成畫』的絕活,倒是比前朝顧愷之的潑墨更有意趣。」

  林婉琅看着他,眼圈頓時紅了。

  她心儀沈霽舟已久,原本還想着以她的家世,或許還能爭上一爭,可如今,一切都是泡影了。

  沈霽舟輕嘆口氣:「都散了吧。長公主殿下最不喜歡聒噪,若是讓她知道,免不得大伙兒都得受罰。」

  他說着又看向林婉琅:「事已至此,還請林姑娘放寬心。」

  「事已至此……好一個事已至此。」林婉琅重複他的話,終於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就連她的心上人都這樣勸她了,她還能如何?

  緋紅裙裾掃過滿地狼藉,金線牡丹在日光下褪成慘淡的灰。

  ……

  因生了這樣的事端,今日女學便比往常要散得更早一些。

  許府四姐妹坐在馬車裡,半晌都無人說話。

  許月蘅年歲尚小,不太明白姐姐們為何不高興。吃飽了點心的她被馬車顛着顛着,倒是倚在許清瑤懷中睡着了。

  暮色將車簾染成昏黃的舊絹,許令紜心裡頭煩悶,忍不住伸手去掀帘子。

  「別動。」許煙薇按住她的手,「仔細灌了風,驚着六妹妹。」

  許令紜只好作罷,又長嘆了口氣:「阿姐,你說林婉琅會願意出嫁嗎?她……她不會尋死吧?」

  許煙薇搖了搖頭:「她不會的。林婉琅沒那麼脆弱,雖說這樁婚事非她所願,但為此而尋死卻還不至於。」

  「她也是可憐……」許令紜又嘆口氣,「我雖然不喜歡她,但是看她要嫁給那麼個糟老頭子,心裡頭也挺難受的。」

  「別總是嘆氣。」許煙薇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你放心,母親向來疼愛你,你的婚事將來定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母親也不會委屈了阿姐的。」許令紜撲在長姐懷中,看到許清瑤又連忙補了一句。「自然了,三妹妹和六妹妹的婚事,母親也不會委屈了你們。」

  許清瑤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幼妹柔軟的發頂,聽了這話只是勉強地笑了一笑。

  許煙薇的身世,她還沒有同任何人講過,包括自己的小娘。

  她不蠢,私生女一事是她手中的籌碼,但貿然公開,連累的將會是整個許府,也包括她自己。

  但今日林婉琅的事卻又一次警示了她,她是時候提前為自己爭取一些什麼了。

作者有話說:

許清瑤還好,還不算蠢到把私生女的事公之於眾

林婉琅是討厭,但古代女子的命運也着實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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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嫁權臣后他兼祧兩房,重生她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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