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狗
2.27
黑衣保鏢愣了一下，遲疑開口：「小姐，精神科在三樓。」
沈枳眉頭微蹙，聲音卻平靜如水：「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收屍的。」
保鏢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語氣也多了幾分冷意：「小姐，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只能叫人了。」
沈枳抬眸掃了一眼病房，房內空蕩蕩的，連個病號的影子都沒有。
「王二狗一個人躺在裡面？」她問。
保鏢微微一愣，似是沒聽清，「你是說……王為之先生？」
沈枳頓了頓，點點頭：「嗯，應該是他吧。」
沒想到那二狗子，居然給自己起了個這麼文藝的名字。
比自己隨口取的好聽多了。只是……當初為什麼那樣隨意，她已經記不清了。她活得太久，對很多記憶都有些模糊。
這次能記起來一些，全是靠二狗子的執念。
保鏢側頭看了一眼病房，神情一時間也有些複雜。
他也沒法理解，為何堂堂京城首富重病卧床，卻會被安排在這樣簡陋的醫院裡。
更何況，前段時間王先生還能說話，溫文爾雅，言談間不失風度。
他本以為那樣的人會有一群親人陪伴身邊，結果竟是至親不聞不問，只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等死，說到底，還是悲哀。
「我進去看看他。」沈枳開口。
保鏢遲疑着，目光打量她。
長相清冷，氣質古怪，怎麼看都不像是王先生能認識的人。
「你是他什麼人？」他問。
沈枳認真思考了一下，隨即真摯回答道，「主人。」
……
「你說你叫沈枳？」一位年長的醫生開口。
她點了點頭。
「你從哪兒來的？」
「東山上來的。」
醫生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置信。東山，可是幾千公裡外的地方。這女孩看起來才二十齣頭，真能一個人來到這裡？
「你來醫院，是為了……什麼事？」
沈枳神色平靜，「來給王二狗收屍。他太吵了，把我吵醒了。」
「王二狗？」醫生皺起眉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她說的是王為之先生。」一旁的護士低聲補充。
空氣一滯。
王二狗已經快一個月說不出話了，這碰瓷碰的也太過離譜。
醫生想起剛剛保鏢的電話，便查了下監控，果然發現沈枳在電梯里比手畫腳、喃喃自語，和她同乘的那位中年婦女，出來時就精神異常，現在正在隔壁病房接受治療。
醫生收回思緒，語氣緩和了些，「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們聯繫一下王先生的家屬。如果你真認識他們，那就再好不過了。」
沈枳知道自己暫時脫不開身，幹脆利落地躺下，閉目養神。
沒想到啊，一覺醒來，世界都換了模樣。
這大白天的，王二狗那間病房，自己怕是進不去了，還是等晚上吧。
夜幕低垂，醫院沉寂無聲，走廊里連迴音都帶着空蕩。
大概是她白天提到了和王家有關，醫生特地為沈枳安排了單人病房。
她一睜眼就起了身，悄無聲息地向六樓走去。
此時的保鏢正在換崗，她瞥了一眼，身形一閃，便無聲地溜進了病房。
病房裡燈光昏黃，病床上的人氣若遊絲，形容枯槁，風燭殘年，孤身一人。
「二狗？」沈枳喚了一聲
床上的老人毫無反應。
沈枳嘆了口氣：「也是，都已經轉世為人了，哪還記得些什麼。」
她輕輕把手覆在老人的額頭上。
片刻之後，老人的神情微微起了變化，嘴裡發出含糊的嗚咽聲。
沈枳坐到她身邊，撐着下巴看着她，語氣有些無奈又有點睏倦：「你的執念叮叮哐哐地在我腦子裡亂響，吵得我做夢都不安穩。我被你吵醒了，結果你倒好，又要走了。」
沈枳站在床前，望着熟睡中的老人，聲音輕得像風：「二狗，你後悔了嗎？」
床上的老人似乎聽見了她的聲音，努力想睜開眼睛，卻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沈枳嘆了口氣，「你說你，當我的狗多省心，非得跑去做人，現在知道苦了？」
老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卻力不從心。
眼角，一滴渾濁的淚水悄然滑落。
她知道了，二狗回答他了。
生而為人，他不後悔。
「你那些後人啊，一個都沒來。」沈枳話音剛落，老人原本無力的手忽然顫抖着抓住了她。
她挑了挑眉，「你是想說，他們出事了？」
見他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沈枳輕輕推開了他的手，「不行，我只負責帶你走。至於兒孫嘛，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可管不了。」
聽她這麼說，老人的臉上儘是痛苦，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別看我，現在不收你下輩子了。」沈枳搖頭，「憑你這輩子的表現，估摸着還得投人道。」
病房裡一時寂靜，只剩儀器低低的電子聲。
沈枳淡淡道：「活了九十多年，也算值了。第一次做人，表現不錯，是時候走了。」
就在這時，老人的身體忽然一震，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神執拗地望着她，聲音嘶啞卻清晰：「求你……幫我孫子……」
沈枳正想回應，病房的門卻猛地被推開。
一個少年快步走了進來，十八歲出頭，眉眼俊逸，氣質清冷，偏偏一雙桃花眼又很勾人。
「滾出去！」王明生冷聲道。
他下午聽說舅舅接到電話，說有個瘋女人闖進爺爺病房，還口口聲聲叫「王二狗」。
舅舅當笑話說，可他不信。
他知道，那本爺爺珍藏的舊書封面上，就寫着「贈予二狗」。
所以他來了，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病房裡傳來什麼，「當我的狗。」
「下輩子別當人了。」
胡說八道！
他敬重的爺爺，怎麼能被人這樣羞辱？
沈枳看着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唇角慢慢勾起，隨手一跳，坐到窗台上，雙腿一疊，懶洋洋地笑了。
「二狗，你孫子長得真俊，我答應你了，從今往後，他就是我新的看門狗。」
王明生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走上前一步，冷聲道：「瘋子。」
沈枳笑眯了眼，這新小狗，脾氣還挺倔。
她跳下窗檯，拍了拍衣服，「你們爺孫慢慢聊吧。我說了，這事講究你情我願，明兒一早，我來送你上路。」
說罷，轉身離開。
沈枳離開后，病房重新歸於寂靜，只剩窗外夜風微動，吹得窗帘輕輕搖晃。
王明生坐在床邊，眼眶微紅，動作輕得像怕吵醒誰似的，替爺爺掖了掖被角。
他低頭貼近，聲音低啞：
「爺爺，別聽那個瘋女人胡說，她瘋了，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他握住老人幹瘦的手，輕輕晃了晃，像是在撒嬌，也像是在懇求。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會長命百歲。」
「我已經成年了，等我從舅舅家獨立出來，我一定給你換一家最好的醫院，把你的病治好，咱們一起搬出去住，再也不看別人的臉色……」
話音未落，王為之幹枯的手忽然抬起，顫巍巍地敲了敲他的手臂兩下，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道別。
王明生猛地抬頭，正要開口。
可就在這一瞬，耳邊傳來心電監護儀的長鳴。
「嘀——」
屏幕上的波動化作一條直線。
他怔住，眼中最後一點光被拉得極長，直到徹底沉入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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