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心
7.95
黃照看着王為之的棺材被推進焚化爐的那一刻，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整個人也隨之鬆快下來。
他偏頭看向一旁神色木然的王明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知道又怎麼樣？沒人會信。現在老傢伙死了，王明生還能活幾天，不還是自己說了算。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眼眶發澀。
其實並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剛剛為了演戲，眼藥水用得太狠，如今都見底了，勉強擠出兩滴淚水，混進臉上。
送走來弔唁王為之的親友后，黃照環顧四周，卻始終沒見到黃易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之前黃易曾給他打過電話。
臉色一變，皺起了眉頭，回頭看向身邊幾人。
「剛剛有人看到黃易去哪兒了嗎？」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
「打個電話。」黃照語氣不耐，「告訴他可以選車了，別再裝死。」
那人撥通電話，卻發現根本沒人接聽。
他低聲回稟：「黃先生，他不接。」
黃照臉色更沉，甩袖準備離開。就在這時，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追了出來，捧着一個骨灰盒。
「黃先生，這是王——」
「要那玩意幹什麼？」黃照打斷了他，冷聲道，「隨便揚了吧。」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心裡想着，那臭小子估計是在外頭鬼混。
剛走出火化區的大門，一張白色紙錢突然無聲無息地飄落在他身上。
黃照一驚，抬頭怒喝：「誰啊！找死啊！」
還沒罵完，就看到一個穿着白衣的女孩站在不遠處，低垂着眼，神色平靜地望着他。
是她！
黃照怒火中燒，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一把揪住她的領子，聲音低沉又兇狠：「你又來幹什麼？你想死？」
女孩卻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語氣輕柔：「黃先生，我已經為王老先生討過說法了，現在只是在替你兒子哀悼而已。」
「我兒子？」黃照一愣，眼神里露出短暫的茫然，「你搞錯人了。」
女孩搖搖頭，「我怎麼會搞錯？我可是親眼看着你把你兒子推進去的呀。」
黃照臉色驟變，正要開口，女孩忽然轉過頭，朝陰影處喊了一聲：「小狗，對不對？」
話音剛落，昏暗角落裡走出一個身影，是王明生。
他推着一張帶輪的擔架，步步踏出陰影。
而擔架上，赫然躺着一個人。
那張臉，蒼白安詳，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正是原本應被火化的，王為之。
黃照瞳孔一縮，喉結滾動，滿臉的血色在瞬間退盡。
黃照揉了揉眼睛，彷彿還沉浸在夢魘之中。
「這……這怎麼可能？！」
他幾乎是踉蹌着沖向擔架，一雙眼死死盯着上面安詳躺着的王為之，不，不對！王為之分明已經被推進了火化爐！
剛才他親眼看到工作人員將屍體裝進鐵箱，再由專人送入焚化爐，一切都按流程來，沒有出錯……那現在這具躺在外面的屍體，又是怎麼回事？
除非……
監控！
黃照猛地回神，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狂奔向監控室，打開了那段時間的錄像。
畫面中，他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一幕，他的兒子黃易，神情木然地走近那個鐵箱，像是中了邪般，將王為之的屍體重新抬了出來，而後自己躺了進去。
接着，他一邊用力將箱門合上，一邊口中似乎喊着什麼。
黃照瞪大了眼睛，調高音量，那不是錯覺！那是黃易的求救聲！
可他卻……親手把自己兒子送進了火爐！
黃照猛地跌坐在地，整個人如被抽空。
他顫抖着雙手，喃喃自語：「不……不可能……是那女的……一定是那女的在搞鬼……」
這不是人幹的事！
這根本不是人！
一股深到骨髓的寒意湧上來，黃照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他突然意識到，必須立刻離開！
他會死的，下一個就是他！
「給我訂機票！」他吼道，語無倫次，「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走！」
「黃先生……」旁邊一人攔住他，語氣客氣，「遺囑那邊還需要您簽個字，這樣王先生的全部遺產才能轉到您名下。」
「錢？我命都快沒了還要什麼錢！」黃照一把推開對方，倉皇地衝上車，腳踩油門，幾乎是狼狽地逃離了火葬場。
可當車子剛駛出大門時，他的視線中突然浮現出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是她！
那個早上攔他車的女人，又站在了前方道路中間，靜靜地望着他。
「媽的，是你先不要命的！」黃照怒吼，紅着眼直接猛踩油門，車子發出刺耳轟鳴，直直撞了上去。
他清楚地看到女人被撞飛，翻滾在地，徹底失去動靜。
黃照重重呼出一口氣，嘴角揚起一抹瘋狂的笑，死了！那個女的終於死了！
但當他繼續往前開了二十分鐘后，心中逐漸浮現出一絲不安。
這條路……怎麼越開越熟？
下一秒，他猛地踩下剎車，臉色驟白。
眼前，正是，火葬場的大門。
「……不……不可能……」
有人輕聲笑了笑，聲音從旁邊傳來：「黃先生，兜風夠了嗎？」
黃照猛地回頭。
沈枳站在他身邊，神態從容，笑意盈盈。
「你這腦袋啊，礙眼。」她低語道，語氣溫柔得詭異，「現在，你可以安心地陪你兒子去了。」
……
王明生把人放到火化台上，雙手一推，看着爐門緩緩合上。
焰火吞噬的那一刻，他心裡卻並沒有太多快意，反而一陣空落。
一切收拾妥當后，他和沈枳並肩走在街上。
人來人往，熱鬧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們什麼時候能把爺爺埋了？」王明生低聲問，語氣裡帶着遲疑與不安。
倒不是害怕爺爺的遺體，而是……他現在正背着一個用黑布包裹的骨灰罈，走在人群中，實在是太扎眼了。
路人投來的目光刺得他渾身不自在。
「你不是說，想見你爺爺嗎？」沈枳隨意地說，「他現在就在你身上，你不應該高興？」
王明生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回話。
他無聲地跟着她走，心裡卻有些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繞進了一片山林。
昨晚下過雨，山路泥濘，草葉帶着濕意，空氣里滿是清新的土腥氣。
沈枳走得不快，但也不曾回頭。
終於，他們在一處山坡上停了下來。
「就這兒吧，挖坑。」她指着前方說道。
王明生看着那塊空地，有些遲疑，「這……是不是太隨便了？」
「就是這裡。」沈枳的語氣沒得商量，「向陽。你爺爺喜歡日出，大過日落。」
王明生怔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她怎麼知道？
他從未說過這件事。
沈枳沒有再解釋，只是靜靜坐下，背對着他，望着西邊緩緩墜落的夕陽。
天邊最後一抹金紅灑落下來，山脊鍍了一層淡金。風從林中穿過，枝葉沙沙作響。
比起朝陽，她更喜歡夕陽。因為夕陽，意味着夜晚要來了。
她喜歡夜晚的寧靜與溫柔。
可……二狗子不喜歡。
那隻狗總愛在天未亮時蹲在山頂，等着朝陽從山頭蹦出來的那一刻，沖着遠山吠叫，聲音清亮，比雞打鳴還準時。
它喜歡明媚的早晨，不喜歡火。
哪怕是寒冬臘月、雪封東山，它也只敢靠近火堆一小段距離，取暖，卻從不貼近。
那時火堆旁，好像還有別的動物，還是人？她記不清了。
有些事，醒來之後，就模糊了。
王明生把爺爺安安穩穩地埋進土裡，拍了拍手，在她身邊坐下。
天已經黑了，山下本是漆黑一片，但不知何時，點點燈光從村中亮起，如星辰般灑落在山腳，閃閃爍爍，是茫茫人海中的明燈。
他偷偷看了一眼沈枳，覺得她看着那燈光的眼神里，有一種掩不住的悲傷。
「你……要不要跟我去爺爺住的地方看看？」他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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