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師傅
23.86
穿過槐樹林后,一間用黃泥砌成的房子靜靜佇立在沈枳面前。
房子看起來年代久遠,外牆斑駁,檐角低垂。門前掛着兩個褪色的紅燈籠,隨風微微搖晃,燈籠下方還搖曳着一縷細小的燭光,像是有人仍未就寢。
沈枳邁步走上前。
這屋子雖是泥牆砌成,門卻是結結實實的木門。她抬手摸了摸,指尖劃過門板的紋路,心中頓時有了數。
是桃木。
能辟邪、鎮煞。
「有人嗎?」她抬手敲了敲門。
裡頭一片死寂,沒有半點回應。
沈枳又敲了兩下,仍舊寂靜如墓。
她皺眉,索性一掌拍開了門。
果然,荒山野嶺講什麼禮貌,是浪費時間。
門吱呀一聲敞開,燭光微弱地照亮了屋內的景象。
屋裡坐着一個老人,背駝得厲害,正低着頭,專註地在手中捏着一朵紙花。
他面前的桌上擺滿了紙人,但這些紙人,全都沒有眼睛。
沈枳盯了一眼,頓覺熟悉,這些紙人,輪廓極像賭場里那些沒有靈魂的服務員。
她走進幾步,老人卻彷彿渾然未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枳心頭泛起一絲異樣。她緩緩伸手,觸碰老人的肩膀。
這一碰,老人像是忽然被驚醒,停下了動作,緩緩回過頭來。
沈枳怔住了。
老人的眼窩是空的,黑洞洞一片,沒有眼珠,只有深不見底的空洞。
一股寒意順着脊背爬了上來。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露出一抹詫異的笑意:「半夜,還有人回來啊。」
他的聲音沙啞刺耳,語調詭異,如老舊留聲機反覆播放的噪音。
「我說話是不是很奇怪?」他低低地笑了笑,「因為,我聽不見。」
沈枳這才反應過來,一個長年耳聾的人,語調自然異於常人。
她凝視着眼前這位渾身透着詭異氣息的老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老人卻先開了口,似乎在自言自語:「原來……真的還會有人來。我還以為……她騙我了。」
沈枳皺着眉。
老人卻沒有理會她的沉默,依舊低着頭,熟練地捏着手裡的紙人。
沈枳有些疑惑。
這個人明明是個木匠,怎麼現在卻在扎紙人?
她輕輕握住老人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幾下,又把那紙人推到他手中,試圖以最原始的方式與他溝通。
老人似有所感,慢吞吞開口:「姑娘,我已經不做木工十年了。」
沈枳沒打算就此作罷,她從包里掏出那個黑色盒子,剛拿出來的一瞬間,四周氣息頓時變了她彷彿看見那些本該靜止的紙人,在燭火下輕微晃動了一下。
老人也察覺到了。
他的手僵住,片刻后,指尖緩緩探向盒子,摸索着確認輪廓,神情驟然沉了下來。
「這盒子……怎麼會在你手裡?」
沈枳沒有回答,只默默注視着他。
老人手指在盒子表面輕輕滑過,忽而嘆了一口氣,神色里多了幾分悲涼:「你認識一個小孩嗎?小小的,叫黃豆。」
沈枳拍拍老人的手,表示知道。
老人笑了一下,語氣溫柔得像是自語:「他過得好嗎?」
沈枳低頭,沒有回應。
老人沉默了一瞬,臉色也隨之暗淡,「我就和他說過,紙人不能點睛啊。點睛之後,它們就活了……可他還太小,根本不明白。」
他輕聲說着,像是陷入了回憶。
「你是個姑娘吧?走路聲音都沒這麼輕。」他忽然轉頭,像是在確認,「你是想問這盒子的事?」
沈枳再次敲了敲桌子。
「那個姑娘太懂人心了。」老人苦笑一聲,「她威脅我,用我徒弟的命逼我照做。她要我用槐木做一個盒子,說是要鎮東西。」
他頓了頓,站起身來,踉蹌着走向角落的紙人堆。
沈枳看到他在其中一個紙人前停下,那紙人的五官線條,竟和黃豆有些相似。
「我沒辦法。」老人喃喃道,「他和鬼做了交易。」
「那姑娘帶走了我的徒弟,挖走了我的眼睛,刺破了我的耳膜……我看不見,聽不見,只剩一張嘴能說話。」
沈枳的眉頭緊蹙,胸口一沉。
老人背對着她,聲音斷斷續續地繼續着:「她告訴我,只要有人能闖進這屋,就放火燒了這裡。我就能解脫了。」
這一瞬,沈枳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賭場那些人沒有生命氣息。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人,而是這個老人親手做出的傀儡。
他們的靈魂被困在紙皮之下,被困在那個黑盒之中。
而那個女人,就是操控這一切的幕後之人。
陣眼,還在。
盒子,還在。
金邊死了,賭場查封了,可真正的交易,還沒結束。
所謂有求必應,不過是與鬼的交易。
沈枳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從老人那裡得到更多線索了。
她不再猶豫,轉身走出屋外。
「姑娘,放火燒了這裡吧。」
「你不是想讓這盒子徹底消失嗎?就把它留在這兒,然後一把火。」
「一切,都能結束了。」
身後傳來老人的呢喃,像是在自語,又像是蠱惑。
沈枳沒有回頭。
她握緊手中的盒子,抬腳大步離開。
這個老人,在撒謊。
她不想再聽下去。
門口還亮着燈籠,屋內的蠟燭也一直燃着。說明他並不是完全看不見,至少,還有別的「感官」在替他觀察世界。
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做,沈枳只是輕輕一笑。
其實,也沒什麼複雜的理由。
不過是和她一樣……想護住自己在意的人罷了。
等她回到家時,王明生已經等在了客廳。
「處理好了?」他抬頭問。
沈枳走到餐桌旁,夾起一筷子菜,心情看上去不錯。
王明生盯着她看了兩秒,挑了挑眉,「你看起來……心情還挺好。」
沈枳輕笑,「不愧是只小狗,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將那個黑色盒子放到桌上。
王明生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她還帶回來了,「你沒處理掉它?」
沈枳點了點頭:「對,差一點就被騙了。」
王明生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沈枳放下筷子,撐着下巴望着他:「我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有個人,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卻偏偏還能說話,你覺得是為什麼?」
王明生端起湯碗,輕抿一口,語氣平靜:「有人想讓他留下口信。」
「那你覺得,這個口信,可信嗎?」沈枳目光灼灼。
王明生放下碗,神色淡然地說:「不可信。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假話。」
「一個人既然能挖掉別人的眼睛、刺破耳膜,卻偏偏留下嘴巴,那他留下來的唯一『用處』,就是傳遞消息。」
「而只要這個人還活着,就說明他對製造者還有價值,那這個價值,一定是引導他人。」
沈枳聽完,忽地笑了:「果然聰明。」
她把今天在村子里遇到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說完后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明天我去一趟賭場。」她說着站起身,走向沙發,「你去我今天去的那個村子,找到那個周師傅。」
她將盒子推到王明生面前。
「這個盒子,恐怕要兩邊同時動手,才有機會徹底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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