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牝雞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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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鬧劇過後,林沽並未如眾人預想那般立刻召見林知許,反而在回宮次日便以「清修祈福」為由移駕到皇城西苑新建的玄清殿,將一應接駕迴鑾的事宜全都丟給了禮部,態度疏離微妙。
這股無形的壓力在七日後的常朝日,終於在太和殿內化為實質。
烏雲密布的天空不見一絲陽光,太和殿內寒氣森森,他高坐龍椅,身穿玄色朝服,頭戴冕冠,冠上珠玉垂落,遮住了他臉上大半神情,只餘下冕旈后那道沉甸甸、彷彿凝着霜雪的目光,直直地壓向立於階下的林知許。
「太女。」林沽聲音不高,卻滿含久居上位的威壓,清晰地傳遍了落針可聞的大殿。
「朕此次雲遊,感悟天道。近日夜觀星象,見紫微星晦暗,輔星偏移,女主幹政、陰陽失序,欽天監也言此象恐動搖國本,招致禍殃。」
每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光潔的地面,文武百官垂首肅立,大氣都不敢出,隨着林沽話音落下,不少老臣額角已滲出冷汗。
女主幹政!這分明就是在說林知許!
可皇帝膝下並無皇子,他如今這番話,讓眾人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高位上的目光透過晃動的旒珠鎖在林知許臉上,審視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你代朕監國數載,勞苦功高,朕念你功勞特不設罰。然天命不可違,這監國之印……」
微微抬手,站在他身旁侍立的盡忠公公立刻躬身捧出一個覆蓋明黃綢布的木盤。
「今日,你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交還於朕吧。」
隨着這道宣判響起,太和殿內滿殿死寂,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無數道目光或驚惶、或擔憂、或幸災樂禍地聚焦在林知許身上。
【來了來了!這皇帝老兒卸磨殺驢,狗屁的星象,明明就是忌憚反派姐姐太能幹了!】
【女主幹政?!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兒子,要沒有反派姐姐這紀念,晟國早就被周邊各國啃光了!】
【要廢了反派太女嗎?!那豈不是說明我們韞寶也有機會成為太女了!韞寶沖鴨!】
……
林知許身穿一身皇太女的赤金蟒袍,目光從面前飛過的文字上掠過,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整個人平靜地幾乎詭異,彷彿那足以將她打入深淵的指控和那方象徵至高權力的旨意都與她無關。
但無人得見的廣袖之下,她的指甲卻深深掐入了掌心。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皇帝不悅地蹙眉,再次開口時,字字如冰錐:「朕知吾兒監國辛勞,但朕剛欲回京,便聽聞京城動蕩,暗影衛營私結黨,貪墨橫行,更有傳言涉及前朝秘辛,動搖國本!」
陡然轉厲的語氣伴隨一聲驚雷炸響在寂靜大殿。
「啪!」
一卷染着暗褐色、彷彿浸透幹涸血跡的帛書被狠狠扔到林知許腳前,砸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此乃王倧臨行前血書!」林沽的聲音淬着冰,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砸的人心頭髮顫:「供述罪狀,樁樁件件都罄竹難書!林知許,你執掌暗影衛多年,統領京城防務,對這等滔天巨案你竟毫無察覺?」
「朕不知道你是有意縱容還是與賊人同流合污。」撐在龍案上的手微微使勁,林沽身體前傾,目光如鷹隼般看着階下那抹刺目的赤金,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厭棄與冰冷的殺機,「朕的江山,豈容牝雞司晨,綱紀崩壞至此!」
「牝雞司晨」四個字如容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了滿朝文武的心上,更是當着眾人的面狠狠抽在了林知許的臉上。
太和殿內空氣瞬間凝固,眾臣呼吸微不可聞,無數道目光全部聚焦在跪伏在地的林知許身上。
許久,人群正前方那道赤金身影終於緩緩抬頭,那張冷艷的面容上此刻竟無半分驚慌失措。
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迎着皇帝那充滿威壓的目光,沖他綻開了一個幾乎妖異的笑容。
「父皇明鑒。」她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殿內凝滯的空氣,「兒臣執掌暗影衛確有不察之責,但王倧伏法,其黨羽盡數落網,貪墨銀兩悉數墜毀,涉案暗影衛羈押待審,樁樁件件皆有卷宗可查。」
「兒臣自問,與此事上,未曾有半分懈怠,更不曾負父皇所託,江山所系。」
頓了頓,她目光掃過面前地上那捲刺目血書,臉上笑意更深,甚至帶着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
「至於父皇所言的『牝雞司晨』、『綱紀崩壞』……」她抬手,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掏出一封被封的嚴嚴實實的信件。
殿內所有人的心頭提到了嗓子眼,林知韞站在殿內右側的陰影中,待她看清林知許手中信件時,瞳孔驟縮!
那是曾經她與傅行簡商議逃跑的互通信件!
「父皇可知。」林知許的聲音輕柔得像是低語,去蘊含着刺骨寒意,「您離京后的這些年,您最疼愛的安平公主,她與現役的暗影衛統領、與離國的二皇子拓跋曄,都……」
「錚——!」
一道凌厲至極的破空聲驟然打斷了她即將出口的話。
一柄寒光如電,帶着決絕殺意的長劍,穩穩地、不容置疑地刺入了林知許身前地板。
而擲劍之人,正是遠處躲在陰影里的傅行簡!
見禁軍迅速朝他所在方向靠近,他不再停留,如鬼魅般掠至宮牆外,直到重新站在暗影衛的院子里,這才停了下來。
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此刻翻湧着無數掙扎的恨意與痛苦,還有一絲被逼至絕境的瘋狂。
想到剛剛林知許說的那番話,他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心跳急促地像要衝破胸膛。
但當呼吸平穩后,他深深看了眼自己曾生活幾十載的地方,最轉身朝東宮走去。
與此同時,整個太和殿內安靜的如同墳墓,連林沽眼中都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林知許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到那柄長劍上的冰冷殺意以及上面帶着那股熟悉的松香。
下一刻,那凝固的笑容如同破碎冰面下涌動的岩漿般,重新在她臉上燃燒起來。
她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從地上將那柄長劍撿起,目光轉向一旁臉色煞白的林知韞,用只有她能看清的唇語送出兩個字: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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