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裴照臨慌了
6.9
崔錦棠最聽不得這種話。
她道:「待花燈節那日,你同我去鋪子里收一圈。」
她仔細盤算了一番。
提早半日去,收完一圈,算算時辰,去都察院尋裴照臨,差不多能趕上彩樓放花燈猜謎的時辰。
「是。」竹二應聲。
——
三日後,盛京夜,花燈節。
一更鼓響,朱雀大街的燈市便像被人撒了一把星輝,倏地亮到盡頭。
千盞萬盞花燈,高低錯落。
鼓樓處爆竿聲聲,吸引不少拿着花燈來看皮影戲的百姓。
三尺檀木人兒翻飛,鑼鼓點一緊,看客便齊聲喝彩。
燈火最盛處,是朱雀大街盡頭那座七層彩樓。
樓檐懸了三十六盞荷花燈,燈面是用整幅鮫綃綳成。
樓欄上,內侍正將一幅幅花燈謎題擺放出來,貢來往客人猜測。
在密集的人群中,一道身影忽然出現,轉眼卻又消失在人群中。
生性多疑的裴照臨停下了腳步。
他疑心:方才那個莫不是崔錦棠?
可是今夜他已邀約嚴良文,她無人作陪又怎會出現在此?
察覺人沒跟上的黃左史扭頭催促道:「大人,可快些呀!」
他還急着等會兒陪他家夫人去放花燈呢!
裴照臨斂眸,應了聲。
——
永樂賭坊的掌柜喜滋滋地正數着錢,耳邊卻忽然聽到一聲
——咚、咚、咚。
掌柜立馬起身,將門打開。
後門被推開,一個穿青衫的少年踱步而入,手裡轉着一把極輕的竹骨摺扇。少年面容清雋,眉眼含笑,卻在抬頭時露出頸側一點淡紅小痣。
看清來人這身裝扮,掌柜差點咬到舌頭。
「東……東家?」
「噓。」
少年裝扮的崔錦棠,將手中摺扇一合,聲音壓得極低。
「今夜我只是來盤點銀子,你們照常開市。我悄聲來的,別驚動旁人。」
為了花燈節,賭坊今日新換的金字招牌剛掛上去。
「永樂」二字鎏金厚重,足有百兩。
即便如此,掌柜遞來檀木匣,也是無比沉重:「今日利錢,七成在此。」
崔錦棠用扇柄挑開一條縫,金光直晃眼。
饒是不缺銀子的崔錦棠,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般多?」
難怪當初嚴良文哭着喊着求她,幫他精進一番老千伎倆。
「不多,」掌柜笑得見牙不見眼,「東家上月讓改的那副骰子,今晚幫賭坊又套了城西鹽商兩千兩!」
崔錦棠把匣子往身後一拋,竹二穩穩接住,塞進背簍。
背簍里已經塞得滿滿當當。
萬興綢庄的兩千兩、醉仙樓的五千兩、釵橫鳳的四千兩……
全是今夜花燈節開市,各家掌柜的孝敬。
怕是不用收一圈,再收個幾家的,也就差不多了。
崔錦棠趕時間,說了幾句便悄聲離開。
正巧路過焰火鋪子時,崔錦棠順手拿起一隻未點燃的「火樹銀花」。
指腹在引線處輕輕一捻。
「芯子潮了,換一批。」
攤主冷汗刷地下來,連連稱是:「是,東家!」
待收完焰火鋪子的錢后,隨行的竹二不解:「賭坊是最不缺銀子的,小姐為何不直接在賭坊多拿些銀子,要這般辛苦收錢?」
崔錦棠無語,用摺扇指了指他身後的背簍。
「你是說,要讓賭坊一下子空出三萬兩銀子來嗎?」
賭坊這類鋪子,每日的營收都是要去官府登記的,缺斤少兩自然是可以搪塞過去,但三萬兩白銀,那是塞幾個腦袋都是搪塞不過去的。
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多蠢的問題的竹二:默默抬頭。
哇塞,今晚的月亮可真圓啊!
彩樓上,裴照臨負手立於欄邊。
朱雀大街燈火映在他眼底,像一汪碎金,流光四溢。
他的目光掠過人群,隨後,精準地釘在那抹青衫上——
少年裝扮的崔錦棠正踮腳,紅着臉伸手撫過面前男子的肩,二人之間顯得十分親昵。
她的側臉被燈火勾出柔軟弧度,頸側那顆小痣卻紅得灼人。
「崔錦棠……」裴照臨低低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眸底黑沉一片。
她的身邊,還真是不缺人。
他輕笑一聲,面上多了幾分嘲,眼中浮現一絲躁。
「裴大人?」尋不到人的嚴良文,左攬右抱了兩個美人,笑呵呵地尋了出來,「怎在此處站着?」
說着話,還不忘讓美人給裴照臨遞了杯酒:「自上次一別,牡丹可是對裴大人心心念念地很吶!」
裴照臨側身避開。
他的態度,比方才在廂房內的時候,更加惡劣。
「明日一早我便會將賬本遞交皇上。」
本就為了尋不到朝臣貪污罪證的皇帝,這個時候若是因為區區一萬兩的,就被皇帝盯上,那可不是抄家流放那麼簡單了。
嚴良文暗暗咬牙:「裴大人稍等!」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顧忌那黃左史的官員身份,合該直接殺了他的!
也不至於陷入現在這等境地。
但這裴照臨怎得如此心狠?
當真就不怕皇帝捨不得責罰盛寵的容妃,從而遷怒到羅湘的身上嗎?!
真是個瘋子!
「我……願與裴大人合作。明日便清點金銀,將錢財盡數上繳,其餘人等轉交府衙。」
嚴良文臉色難看:「再由家父,明日狀告容妃,在天香樓與戶部尚書以折色銀昧國銀一事。」
裴照臨面色冷淡,沒甚表情:「如此,甚好。」
忽然。
燈市最熱鬧的焰火攤前,異變陡生。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潑皮一腳踹翻焰火架,火星四濺。
「焰火攤走水了——!」
尖叫聲起,人群推搡。
裴照臨腳步一頓,忽然意識到崔錦棠方才也在那攤子前。
在飛身而下的那一瞬間,他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
耳邊的尖叫、火油的爆裂、人群的哭喊,各類嘈雜的聲響震得他幾近耳鳴。
不知為何,此刻裴照臨的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她不能有事!
黑衣被熱浪掀起,他卻連水都來不及澆,便只剩闖入火場。
火浪撲面,燎得裴照臨眼底血絲驟起,喉間滾出一聲極低極啞的:「崔錦棠——」
像是從肺腑里生生撕出來的,帶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
裴照臨,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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