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剜去你一節小指,懸指示眾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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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議論未落,便聽院外一陣嘈雜腳步。
張奶娘掐着嗓子,坡着腳半拖半拽地把一個婦人拉了進來。
那婦人一身大紅遍地金褙子,袖口勒得繃緊,露出兩截白胖手腕。
髻上更是誇張地插着七八支鎏金簪,一步三晃,叮噹作響。
崔春娘手裡攥着一方綉鴛鴦的帕子,嘴角還沾着點心渣,進門便揚聲笑道:「哎喲,裴府的席面就是闊氣——」
話未說完,她已被張奶娘一把按跪在大廳中央。
這可把崔准娘下一大跳,拚命撲騰,大紅褙子蹭着石子地面,金簪亂顫,活像一尾剛離水的鯉魚。
「幹什麼幹什麼!我可是錦棠的親姑姑,竟然敢這麼對我,信不信等我告訴錦棠,你們全都沒有好果子吃!」
張奶娘俯身回稟,聲音洪亮:「裴老夫人,這崔春娘方才在廚房後門兜售玉器,自稱『崔家遠親』,手裡還攥着一隻空匣,正是描金海棠紋樣!」
「老奴聽着,着實古怪,這才斗膽將人攔下帶了過來!」
崔春娘尚不知禍事,抬頭見滿廳錦衣綉裙,還面露得意,咧嘴笑着解釋。
「各位夫人小姐,我那匣子里原裝着一隻羊脂玉玲瓏,是羅家小姐花了大價錢買的——」
話音未落,四周已響起低低的嗤笑。
崔春娘被笑話了,顯然有些愣住了。
湧上的自卑令她變得慌張起來。
不停地轉動肥碩的面龐,最後求救似的沖着崔錦棠喊:「錦棠!你還不快幫我說兩句解釋的話啊!」
武侯夫人掩鼻皺眉:「一股子油煙味,也敢自稱親戚?」
更有人冷聲嘲諷:「偷了主家的壽禮,還敢登堂入室,臉皮倒是比她那褙子還厚!」
崔春娘這才覺出不對,臉色由紅轉青,肥肉哆嗦,不停地擺手。
羅湘厭惡地往旁邊躲了兩步,再抬眸:「崔姑娘難不成連自己的姑姑也分辨不出了嗎?」
崔錦棠並未急着自證,輕飄飄一句話就把羅湘給堵了回去。
「羅姑娘一會兒說壽禮是自己制的,一會兒又說是從崔春娘手中買的。前後矛盾,羅姑娘不該先給我們個解釋嗎?」
羅湘一滯:「我……」
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羅湘身上,方才替她撐起的「無辜」瞬間碎了一地。
以免事情鬧大不好看,裴老夫人沉聲喝道:「拖下去,杖二十,送官府!」
生死危機之際,崔春娘的腦子一下便變得靈光起來。
只見她忽地猛地撲向羅湘:「小姐,您可說好只要我幫你偷到錦棠的壽禮,你不但會給我五百兩還……」
羅湘急退兩步,裙擺被扯得歪斜,她急切地證明清白。
「當初我是看你一個婦人可憐,這才拿了五百兩給你解困用的!卻不曾想你竟連同崔姑娘一起,今日特意要來戲耍我!」
廳里熱氣未散,崔春娘已被兩個婆子反剪雙臂按在毯子上。
聽着羅湘肆無忌憚往她們身上潑髒水的話,崔春娘明白羅湘是決計不會救她了。
那她只能拖崔錦棠下水!
崔春娘趕忙改口:「老夫人明鑒!這玉玲瓏原是我那侄女錦棠的,是她定要交於我保管,而我只是想替她拿出去潤潤色,可沒偷!」
裴老夫人眉峰驟挑,遲疑一瞬:「侄女?」
若當真是姑侄,裴老夫人一時間還真有些不敢動崔春娘。
畢竟,她也不願剛尋到姑姑的崔錦棠,又一下子失去了親人。
因崔春娘的一句話,滿堂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轉向崔錦棠。
竟真是姑侄?可怎麼看……都不像啊!
崔錦棠仍端端站立在旁,指尖托着烏木海棠匣,神情泰然自若,只道一句:「既然如此……姑姑,那便請您當着眾人的面,把這玉玲瓏最內層暗扣上的生辰八字念出來吧。」
崔春娘忙臉色一白:「……生辰八字?」
她就是偷的,哪裡真會知道什麼生辰八字是?!
崔錦棠輕嘆一聲,聲音不高,卻足夠讓滿廳聽得清楚。
「姑姑,我不知你為何要同羅姑娘一起暗算我。可方才我念着你我姑侄的情分,這才沒有點破你。可你竟這般無情?」
「我若真將東西交託給你,那這這玉玲瓏底下的暗記,我怎會不告訴你。」
說罷,她指尖輕旋,塔底「咔噠」一聲彈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金葉——
金葉上,蠅頭小楷寫着一行生辰八字,正是崔錦棠自己的命格。
「老夫人,」她轉身,朝裴老夫人盈盈一拜,「此物的確是我親手所制,暗記亦是我所留。姑姑若真替我保管,怎會不知此葉?」
崔春娘張口結舌,豆大的汗珠滾下,抖落下一道脂粉,只得頹然解釋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裴老夫人冷冷一笑:「當真是棠兒的『好親戚』,連親侄女的壽禮都敢拿去賣人情!」
她抬手,厲聲吩咐:「拖下去,家法伺候!」
粗使婆子應聲而動,崔春娘嚎啕求饒,聲音漸遠。
羅湘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接下來,就是她了!
廳中余香猶在,卻只剩一片鄙夷的靜默。
裴老夫人疲憊擺了擺手:「我累了。棠兒此處由你做主,盈盈扶我回去休息吧。」
崔錦棠應聲,待送走裴老夫人,她回身,沖羅湘微微一笑。
「今日之事,還請羅姑娘手寫清楚原委,明日酉時之前奉上併當眾向我斟茶三跪賠禮。」
「否則我定按當朝律例,剜去你一節小指,懸指示眾三日。」
羅湘嚇得面色慘白,看崔錦棠如同看到了惡鬼!
世上怎有如此惡毒的女人!
——
隔壁女席一直傳來聲響,引得男席這邊多少也聽到了些。
不少人問到了裴照臨的跟前。
「裴大人不去瞧瞧嗎?」
裴照臨將茶蓋輕擱,聲線不高,卻恰好截斷眾人的嘈雜。
「閨閣嬉鬧,有何可看?」
他指腹摩挲着杯沿,目光仍落在遠處那局殘棋上,彷彿棋盤上黑白子的走勢,比隔壁的鶯聲燕語更緊要。
旁人還要再勸,他微抬眼,眸色淡淡,像一泓被春風吹皺卻不見漣漪的湖水。
「今日女眷席由崔姑娘做主,有她在必然不會出什麼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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