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兒進宮
8.67
待到老夫人聽大師講完佛法，天色已近黃昏，侯府一行人又在白馬寺用了素齋。以往老夫人用膳，必得蘭渺在旁伺候，幾乎都是等老夫人用完膳后，她才能動一動筷子。
老夫人喜好奢靡，如今在白馬寺，哪怕面對這一席素齋，也有頗多規矩。不知今日是不是尤氏觸了老夫人的霉頭，輪到她伺候飯菜，看着尤氏忙前忙后，面對老夫人冷言冷語一臉不忿的樣子，蘭渺心下惘然。
她不同情尤氏。
她只是想到了方才和尤氏的對話。
寡婦難為，她也不想辛辛苦苦操持的玉坊，利潤都流到了別人的口袋裡。可如果沒有侯府的名聲靠着，哪怕她手藝再好，她的玉坊也難以長久在這寸土寸金的洛京存活下去。
景朝律法確實不禁止寡婦二嫁。
但律法是律法——
規矩是規矩。
多少寡婦因風俗、流言、娘家的無為，被趕走，被折騰，被迫出家，過得苦不堪言。
或許她還應該慶幸，蘭氏也不是那等低門小戶任人可欺之家，她還有一門賴以存活的手藝，不然她的處境只會更難受……
「阿娘，這裡的素齋好好吃，你多吃點。」
一旁說話的雪兒將蘭渺從思緒里喚醒，她嘴裡鼓鼓囊囊的，滿眼亮晶晶。
蘭渺摸摸她的頭，那些翻騰起來的憂慮也就不值得想起了。
從白馬寺回府後。
蘭渺又馬不停蹄地為雪兒收拾東西，叮囑她許多事。興許是看雪兒如今是公主的伴讀了，老夫人竟難得體諒了她兩日，免了她規矩。
她和雪兒親親熱熱呆了兩日，說了許多貼己話。
一轉眼，就到了雪兒進宮的日子。
天色轉冷。
宮裡派來的馬車早早守在了侯府門口，蘭渺命下人將她為雪兒收拾的行囊放上馬車，在門口與雪兒話別。
即使這幾日已經念叨了許多話。
蘭渺還是不厭其煩地想要再叮囑一二，雪兒還沒有五歲，是文雅堂里年齡最小的孩子。本來進學堂的學子都在宮裡有專門的住宿，但太后體諒雪兒年幼，再加上玉葭公主的強烈要求，雪兒大概會去慈寧宮，與玉葭公主同住。
每七日可以回家一次。
這也讓蘭渺有了盼頭。
「雪兒，到了宮裡，千萬要小心行事，不要惹麻煩，也不要害怕什麼，大大方方的就行了。」
「知道啦，阿娘。」
雪兒對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在蘭渺懷中緊緊窩了一會兒，直到有人催促，蘭渺才依依不捨地放開雪兒，看着她一步步上馬車。
馬車的影子消失好遠，蘭渺也捨不得進府。
風吹散她的鬢髮，她獨自佇立了很久。
——
雪兒進宮后。
蘭渺過上了風平浪靜的日子。
雖然每日晨昏定省，聞老夫人也還會故意折騰她，但比以往好了不少。她在平瀾院，開始專心研究起太后的訂單。
太后想要琢的，是一雙玉璧。
鳳凰翱翔於九天，要體現其美麗優雅，又高貴在上的形象，環繞周圍的雲彩和風景也要展現景朝的氣象。
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這一日，蘭渺細細考察着古書上關於鳳凰圖騰的描述，腦子裡大概有個模糊的印象，再加上太后出的圖紙，可以去玉坊開工了。
她喊來雙喜，正準備去玉坊。
剛到平瀾院門口時，眼角餘光忽然在院落草叢中瞥見一道小小的身影，蘭渺詫異了一聲，定睛看去，原來是青芝抱着個小瓷娃娃蹲在門口，像一株長在潮濕牆角的小蘑菇。
蘭渺溫柔地蹲下來。
「青芝，怎麼來了我院中，也不進去？」
青芝怯生生抬起頭，看到眼前美得像幅畫一樣的蘭渺，愣怔了片刻，顫巍巍回道，「我來看看大伯母，但是擔心大伯母有事……」
說到這裡，就沒繼續說下去了。
蘭渺體貼地接過她的話。
「來，我這會沒事，青芝進來喝杯熱茶吧。」
「好。」
蘭渺牽起青芝的手，將她扶起來，順便拍了拍她衣裳上沾到的泥土。
只能改日再去玉坊了。
二人進到廳堂上，雙喜上了盞熱茶和糕點，青芝默默吃了兩口，又一板正經地看着蘭渺，足足有好一會兒。
蘭渺被盯得莫名其妙。
但又怕出聲詢問，驚擾到這心思細膩的小人兒，她想肯定是雪兒進宮裡了，青芝沒有伴了。
日光穿過雲層，從窗戶下鑽進來，投射到蘭渺的臉龐，如玉似瓷的肌膚吹彈可破，五官渾似天成般精緻，氣質又清冷。
「大伯母，你真好看。」
青芝一下子看呆了，冷不防冒出來這麼一句。
被小朋友這麼認真地誇獎，蘭渺臉頰微微紅了，「我們青芝也很好看啊。」
「好啦，現在能告訴大伯母，青芝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雪兒走之前，讓我有時間多來看看你，所以我來看看大伯母過得好不好。」青芝輕聲細語說着。
這一瞬間蘭渺感覺自己心裡被擊中了。
手裡帕子一松。
她想雪兒了。
不知道她在宮裡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她還那麼小，從沒離開她這麼久。
蘭渺喉頭微動，手指輕輕摸了下青芝的腦袋，「謝謝青芝來看大伯母，青芝真乖，心裡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和大伯母說啊。」
「真，真的嗎？」
蘭渺的溫言軟語終於敲開了青芝的心。
她寧靜的小臉立刻皺成一團，像擰緊的帕子，眼淚像小金豆子三三兩兩蹦出來，「我也想念書，昨夜和娘親提了提，娘親不準，還生氣打我了，她讓我專心照顧弟弟，可是雪兒都去最好的學堂了，我不想落後……」
「怎麼辦？我不想她當我娘親了，我討厭弟弟……」
「我根本不想照顧弟弟，我想拿開水燙他。」
蘭渺悚然一驚。
開水？
她環顧四周，好在她事先讓丫鬟們都出去了，確定無其他人聽到這話，趕緊捂住了青芝的嘴。
「青芝，這些話可不能對人說，包括我，知道嗎？」
青芝淚眼滂沱，有點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用力點點頭，又搖搖頭。
「為什麼？」
「為什麼弟弟要活着？」
「娘親眼裡只有弟弟，從來都不在乎我。」
「……」
青芝發泄完后，又好像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這些話，手足無措地看着蘭渺，害怕她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
然而，蘭渺只是拿着手裡的帕子，輕輕擦去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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