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不會一成不變
8.66
今日這熱鬧,倒是讓裴忌明白,溫絮是打定主意和離。
噠噠的馬蹄聲,離她的馬車越來越近。
溫絮整理好思緒,在尹華樓前停了車,她讓雲袖先去安排住宿之事。
她站在一棵樹下,轉身回看最後一簇焰火逐漸消失,彷彿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她收回眼底的淚意,身形筆直站立,像是一朵只在暗夜綻放的曇花。
恍然間,一道本不應該出現的聲音,卻在此刻突兀響起。
「尹華樓里如今人聲鼎沸,侯夫人如此明顯的馬車,不怕在裡面碰見熟面孔,被人說道?」
男人一身暗紋黑袍,極近低調,但依舊掩蓋不住他的鋒芒。
察覺竟是裴忌,溫絮詫異,連忙屈身行禮:「王……」
然而話還沒說完,男人修長的手,已經伸出,免去她的禮節。
溫絮深吸一口氣,斗膽多問了一句:「不知王爺怎會在此?」
回想他剛剛的話,想必城樓前的一幕也是被他看到了。
奇怪的是溫絮在他面前並沒有難堪的感覺,興許是早就和他說了自己要和離,所以也毫無負擔。
只不過王爺所言,的確有理。
尹華樓里如今燈火通明,又是邑都內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侯爺焰火為紅顏一事,定是眾人焦點,她若露面,若是碰見相識的貴人,恐怕徒增煩惱。
思慮之際,裴忌的人已經駕來馬車,招呼她上去。
「『侍郎大人』若信得過,本王有一處清幽之地,能讓大人清凈幾分,專註行朝堂正事。大人覺得呢?」
溫絮受寵若驚。
畢竟她與裴忌的關係,尚且沒有親近到這般地步。
就在此時,雲袖捂着自己的小臉蛋,匆忙跑到溫絮面前。
她並還沒發現旁邊有個人,只顧着開口:
「姑娘,這尹華樓不可住啊,我瞧着裡頭還有陸大人,林大人他們都在!你若進屋,肯定會被認出來。方才侯爺如此興師動眾討表姑娘開心,姑娘若進去,豈不成了他們笑話的……」
話說到這,雲袖忽然察覺到姑娘身邊還有一個男子。
待她看清來人後,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整個人呆若木雞!反應片刻后,往後一縮,卻沒想到雙腿發軟,就這麼跪在了裴忌面前。
連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
「王……王……王爺您怎麼……在這?奴婢……奴婢該死,未能認出王爺!」
說完十分惜命地磕了幾個頭。
裴忌眉眼微動,伸手讓她起身。
然而雲袖以為他要對自己動手,嚇得頭更低了!
溫絮見狀,連忙扶起她:「雲兒,王爺讓你免禮。」
「哦哦哦!」
「多……多謝王爺!」雲袖麻利地爬起來。
裴忌只看了她一眼,然後示意溫絮:「上車。」
還不等溫絮開口,雲袖已經果斷扶着自家姑娘,麻利地上馬車。
她只知道,這攝政王說東,他們絕對不能往西!
項上人頭,可比任何事都重要。
溫絮都來不及婉拒,就這樣被雲袖扶着上了轎廂。
眼見至此,她也不做掙扎了。
若合適的話,暫且借住一晚,想必也無妨。
等明日就把母親留下的宅院去打理好,再搬進去也不遲。
至於侯府,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再去簡單收拾下。
等馬車拐入了幾條幽靜的巷子,最終停在一處白牆黛瓦,看似不起眼的宅院門前。
門楣上沒有匾額,只懸着兩盞昏黃的燈籠,映出「絮園」二字。
清雅別緻。
她剛要下車,裴忌動作自然地在馬車旁朝她伸出手。
跟在身後的雲袖嚇得差點栽倒!
溫絮略微遲疑,並未搭手,而是順勢拎起衣裙,可下一刻,裴忌主動搭上她的手掌!
他掌心溫熱,帶着習武之人的薄繭,與她冰涼的指尖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只是輕輕一觸,便鬆開了,只是盡一個引領之責。
雲袖穩住身形,亦步亦趨地跟在溫絮身後,等裴忌走遠后,她才趕緊壓低聲音問!
「姑娘,你與王爺以前是相識的關係嗎?」
溫絮搖頭。
除了……青山崖的那救命之恩,溫絮也只有在他任職樞密使的時候,與他打過幾次交道。
每次都還是駁回他的提請。
至於其他的交集,的確沒有了。
雲袖這下納悶了:「那王爺怎麼對你好啊?我瞧着他看姑娘的眼神都特別一些。該不會……!」
她嚇得捂住嘴巴,冷汗涔涔:「他……想報復你?故意帶我們來這滅口的吧?!這宅院,還叫!!絮園!!這就要給咱們立墳了?」
溫絮被她逗笑,也不知她是怎麼想到這層面的。
他若真想報復自己,早在駁回他樞密使提請的第一次,她就頭身分離了。
溫絮想起那晚在墨陽城樓上,他說的那番話。
姿態一如君臨,不得不承認,他代為執政的這三年,百姓安居,一派昌盛。
所以,他定不會是傳言中,那般心狠手辣,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至於這「絮園」,也是巧了。
宅院裡頭與外面相比,那是別有洞天。
曲徑通幽,梅影橫斜,雖不奢華,但處處透着雅緻與用心。
侍女帶着他們來到一間清雅的客房,便悄然退下。
雲袖想着姑娘一定餓了,主動去廚房,想看看有沒有掌事嬤嬤能弄點填飽肚子的東西來。
而她走後,溫絮獨自坐在床邊,望着窗外疏落的梅枝,強撐的鎮定漸漸瓦解。
細想起來,溫絮覺得自己大概是為曾經付出的真心,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哀。
今日那般盛大的焰火,曾幾何時,是她最渴望的。
當初她聽聞西域都護那有比邑都更漂亮的焰火,在宮變前一年,還是少年人的宋昀,滿腔真心,在那個中秋夜裡,許下要為她點燃最盛大焰火的諾言。
溫絮信了,覺得自己的心上人,一定會兌現諾言。
不曾想,在今日給兌現諾言的,已不是自己。
溫絮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濕意,起身之際,忽然對上門口長身玉立的裴忌。
她連忙斂下神情,微微行禮。
裴忌走至她面前,放下燒得正旺的炭爐。
抬眸的瞬間,捕捉到溫絮沒有來得及掩飾的微紅眼角。
他神色嚴肅,語氣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涼:「我聽說,你與靖安侯,自小青梅竹馬,十分恩愛。」
想起多年前,他滿心歡喜找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人,然而那年的宮宴,他卻看到還是世子的宋昀,與她並身而立。
宋昀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她掩嘴輕笑,眼波流轉間,儘是一片明媚的光彩。
那時的宋昀世子,是邑都聞名的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才情橫溢。
當時的順公公便告訴他:「小世子,你要找的姑娘,正是那溫家小女。是宋昀世子青梅竹馬,自小訂下姻親的姑娘。」
後來的後來,每一次忍不住去多看溫絮,總能見到她的身邊,永遠有那時刻關切她的世子。
兩人的親密,任誰都看得出來,是相互心悅。
可如今……
他垂眸之後,雙眼卻又清亮幾分。
「溫絮,山川江海尚可挪移,人,自然也不會一成不變。後悔是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溫絮扯動嘴角,淺淺一笑。
反倒在王爺面前,能更坦蕩一些:「王爺說的是,曾經過往,我亦不悔。我既已選擇重回朝堂,做回自己,有些事,自然不會長久放在心上。」
她眼眸垂下,揚唇道:
「多謝王爺今日的收留之恩,修訂條例一事,我定當全力以赴。」
裴忌點點頭,而後又忽然說道:「甚好,那之後你便留下來,住在本王的這座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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